他身邊的物件,都成了與疾病斗爭的見證
到了1963年11月,父親的病越來越重,肝疼得也越來越厲害。他越來越瘦,臉色又青又黃,顴骨高高聳起,變得憔悴不堪。他身邊的一切物件,都成了他與疾病斗爭的見證。
剛開始,父親肝疼時,就用茶杯蓋上的疙瘩使勁頂肚子里的疙瘩。如果在寫字,父親就會用鋼筆伸進去摁著;如果兩只手都被占用,他就用刷衣服的刷子一頭頂著肝一頭頂著藤椅工作,時間長了,藤椅上就被頂出個窟窿。
有好幾次,父親工作結束了,還沒站起來,就倒到了地上,那么大的個子,半天起不來,那是肝太疼了。母親哭著勸他去看病,他說:“別著急,我把該安排的工作安排好了,就會去看的。”后來發(fā)展到肝疼得睡不著覺,他就把那些平時用的鋼筆、杯蓋搬到床上。母親說那段時間父親睡覺都是趴著睡,如果不趴著,那些東西就頂不住肝。
父親的病越來越重,可他依然堅持工作。有次,父親到農(nóng)村聽大隊領導匯報工作,因為肝疼,冷汗一個勁地出,用來做記錄的鋼筆,兩次從他手里掉了下來。在場的同志看到這種情況,非常緊張,立即把他送去開封地區(qū)人民醫(yī)院。
到了地區(qū)人民醫(yī)院,父親被診斷為肝癌。當時大家不相信,送他到河南省醫(yī)學院附屬醫(yī)院和北京協(xié)和醫(yī)院去診斷。父親最終被確診為肝癌晚期,皮下擴散。據(jù)醫(yī)生說,父親肚子里長滿了大大小小的瘤子,大的有雞蛋那么大,小的像黃豆那么大,父親的生命最多只有20多天了。
他們帶著父親回到了河南省醫(yī)學院附屬醫(yī)院,那20多天里,父親遭受了最大的苦、最大的罪。開始他還打止疼針,滿懷希望自己能好起來,再回到蘭考領著大家除“三害”。當他覺得身體一天不如一天時,開始拒絕打止疼針:“止疼針只能止疼,不能治病,這個藥這么短缺,我能省一針就省一針,把藥留給最需要的人吧!”
不打止疼針怎么辦,父親有時趴在床上,有時跪在床上,甚至還會把香煙點燃來燒自己的胳膊,他說這是他發(fā)明的肝疼轉移療法:“我其他地方疼了,肝疼就會稍微好一點。”胳膊上的皮膚沒用了,他又開始燒肚子上的皮膚,大家見了都扭頭落淚。
當時省委組織部副部長和地委組織部副部長來看他,他拉著兩位領導的手說:“我最大的遺憾就是沒能完成組織上交給我的任務,我沒有達到蘭考人民對我的要求,我心里很難過。”這兩位領導說:“組織上對你的工作非常滿意,你對后事有什么安排、對組織上有什么要求,你就和我們說吧。”父親沉默了一會說:“我對組織上只有一個要求,就是我死了以后,把我運回蘭考,埋在蘭考的沙丘上,我活著沒有治好沙丘,我死了,也要看見蘭考人民把沙丘治好。”
父親臨終時,把母親叫到身邊,說:“沒有想到,我這么快就要走了,我走了以后你會很難,你一定要教育好孩子,你再苦再難,都要把孩子撫養(yǎng)成人,把他們培養(yǎng)成對社會有用的人。你還要記住,再苦再難,也不能向組織伸手要錢要東西要救濟。”這是他對母親最后的交代。母親當時才33歲,需要照顧兩家的老人,還得撫養(yǎng)6個孩子,就是在這樣的情況下,父親還是給她約法三章。
1964年5月14日上午9時45分,父親永遠停止了呼吸,那一年,父親42歲。父親走了,我們家的天也塌了,母親領著我們6個孩子,謹遵父親臨終前的囑咐,艱難地生活。我們的日子是在母親的淚水中度過的,父親走了她沒有了精神支柱,母親流了許多淚,老了后還留下眼疾,不哭也流淚。
父親不是苦行僧,但在蘭考他舍棄了一切愛好
父親不是苦行僧,也不是天生就喜歡吃苦受罪,實際上他在生活中也有許多愛好與追求。
他身高一米七八,皮膚黝黑,但長得非常英俊。到蘭考前,父親一直在哈爾濱、大連、洛陽等大城市工作,接觸的都是新潮的東西。當時父親有些文藝范兒,他二胡拉得非常好,舞也跳得好,還是個出色的男中音。早在南下工作隊的時候,他就在文工團工作,他們工作隊排練了歌劇《血淚仇》,由父親出演男一號。
父親對生活是很熱愛的,工作再忙,胡子也刮得干干凈凈;衣服再舊,也洗得干干凈凈。父親的文章寫得非常好,還愛鉆研。他在大連起重機廠時,給他們的廠報、廣播電臺寫了很多文章。父親這輩子穿的一件最好的衣服,就是母親用他的稿費買來的。
但在蘭考艱苦的環(huán)境下,首先面臨的是解決民眾溫飽的嚴峻問題,父親只能舍棄了他一切的愛好,一門心思帶領蘭考人民除“三害”。就像蘭考一位領導干部說的:“焦裕祿在蘭考的475天,是跑步度過的。”蘭考后來出了一本書,叫《焦裕祿在蘭考的日日夜夜》,就是根據(jù)父親在蘭考日日夜夜的情況編寫的,全部都是真實的寫照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