深夜,伍克志帶著警犬大龍巡邏雞場
伍克志給兩條警犬起了新名字:大龍、十一。
小龍性格還算溫順,十一很顯然不喜歡這個新名字,燥得很,鏈子都很難栓住。
伍克志也有些燥,他知道山外的城里人都會過天貓雙11,可自家的雞還沒有都長大。
沒長大的還有他的四個女兒,大的才9歲,最小的3歲。
一個父親,四個孩子,四條警犬,幾千只雛雞,一起活在這個孤寂的山巔。眼前高原群山,蒼莽荒瘠,斧鑿形狀的山峰直入云層,藏起巨鷹的巢穴。
38歲的伍克志覺得,余生很難再走出這片大山了,“但我的孩子們一定得走出去!
生活更像絕壁攀巖,少有平順,但這單身父親,硬是在3年里,把家里的年收入從4000元攀上了5萬元,翻了12倍。這個雙11,這位貴州農(nóng)民所在的普安縣的烏金雞,進了阿里巴巴興農(nóng)脫貧會場。
在普安縣西隴村,兩個人和一根網(wǎng)線,見證了伍克志們脫貧路上的艱辛,更記得他們絕望后的笑容。
從伍克志的西隴村到最近的集鎮(zhèn)要行走3個小時
大山外的年華
普安縣火車站向北,從綠翡翠顏色的虎跳河溯流而上,陡峻高深的河谷中,長距離遷移后,河中水汽會沿著山脊爬升,在云村附近朝南的山坡,滋潤出成片的松林與白楊。
伍克志曾走出過大山。
他所在的西隴村有一千多戶人家,一半在國家貧困線上掙扎,他家稱得上是貧困戶里最窮的。
在不通公路的年代,村里向外只有一條山路,到最近的集鎮(zhèn)需步行3小時。腳力好的年輕人,都出去打工了。
伍克志年輕過,近二十年里也三下廣州,綠皮火車搖晃兩天兩夜將他載到陌生的南方城市。
在廣州郊區(qū)香港人經(jīng)營的農(nóng)場打工,夜里睡通鋪,三四百個男人擠在一間L形廠房。月工資三四百,夏天通鋪房像蒸籠,老板卻要省電,禁用電風扇,卻禁不住蚊蟲。
當泥水工修樓,工頭欠工資,過年連回家路費都沒有,只能跨過鐵路警戒線,從窗戶翻進去坐“飛車”,蜷縮起雙腿,躺在長椅底下。
第三次去廣州時好點,賣苦力一個月能掙五六千,可他突然發(fā)現(xiàn),自己不再年輕了,妻子在家照顧著四個孩子,最后還是一貧如洗。2016年,全家的年收入只有4000多元。
不是誰都能從窮日子里捱過來,2017年妻子的出走,讓這個勉力維持的超生家庭驟然崩塌。
重回家鄉(xiāng)山巔的房屋,眼前是孤絕之地,和四個孩子。
大女兒小芳很早就承擔起家務
我的孩子“老了”
妻子的離開,也沒讓伍克志流淚,這個黝黑精瘦的漢子,有著異常的堅忍。
但他更沉默了。
樊陽升對伍克志的印象最深刻,2018年,這位公安部的扶貧干部從北京來到貴州普安縣西隴村,第一反應是,這個地方的老百姓是怎么生活下來的?
對貧困戶摸底,來到伍克志家,伍克志很熱情,端茶倒水,一直忙碌,樊陽升好不容易才把他勸停,停下來坐在樊陽升對面,伍克志低著頭,一句話也說不出來。
最觸動樊陽升的是那四個女娃,躲在里屋,隔著門縫看樊陽升,樊陽升把他們招呼出來,一個個小臉臟兮兮的,冬天還光著腳。
樊陽升的孩子和伍克志家三女兒的年齡差不多,“想到自己的孩子,我就想,都是中國的孩子,怎么就不能有一樣的童年?”
伍克志早就看見,自己的娃娃“變老了”。老大8歲,洗衣服、做飯、照顧妹妹已經(jīng)成了繁重的“作業(yè)”,沒有玩具,鮮有笑容,像個“老小孩”。
樊陽升見過伍克志去地里干活的情形,上山掰玉米,三個孩子全得帶上,小的撒起嬌來,抱住爸爸小腿,他扛著斗形背簍,想往前挪一步都難,那一次,伍克志當著樊陽升的面流淚了,眼淚落在地里。
在這么苦的日子里久了,大人孩子都變得沉默,伍克志看不見自己的臉,“四十多歲被生活壓得像六十歲!
山巔的養(yǎng)雞場,伍克志早晨給雞添食
烏金雞和互聯(lián)網(wǎng)
樊陽升將伍克志作為重點幫扶對象。希望在他在貴州的時間里,將這一家人從苦日子里拉出來。
他想得很清楚,扶貧先扶志,再扶智。能拯救最困難的,這個村莊都有希望。
想要改變伍克志,就要解決一個矛盾:因為要照顧孩子,伍克志沒法離開西隴村,但留在西隴村,又沒有可以依靠的產(chǎn)業(yè)。
靠農(nóng)產(chǎn)品?這里土地貧瘠,產(chǎn)量低,交通條件不便,賣個蘿卜,郵費比蘿卜還貴。樊陽升最后在當?shù)匕l(fā)現(xiàn)一種烏金雞,附加值很高。
用了三個月,養(yǎng)雞場建了起來,圍了三百多畝的山坳,雞可以在這三百多畝林地隨便奔跑,喝泉水,吃藥材,找蟲子,長出來的肉、生下來的蛋純天然。
雞場讓本地村民管理,收入與村民分紅。在尋找管理員工時,樊陽升首先想到了伍克志,一個月給他四千塊錢工資,年底還可以分紅,雞場就在伍克志家一百米的地方。
雞場在大山的一處山坳里
養(yǎng)了這么好的雞,怎么賣?
“不敢擴大規(guī)模,沒渠道去賣。”樊陽升說,雞場規(guī)模不擴大,伍克志收入提高不了,受益農(nóng)戶也不能增多。
今年年初,從杭州來了一個伙伴,樊陽升說,這個伙計是雪中送暖氣的。
這個伙計叫牛少龍,阿里巴巴駐村小二,他的任務是利用阿里的供應鏈,幫助貧困縣農(nóng)戶脫貧。
牛少龍帶來了阿里巴巴電商專家,對伍克志等村民做電商培訓,網(wǎng)線進了西隴村,村里有了自己的淘寶店鋪,特色的烏金雞飛出大山,直接面向全國消費者。
伍克志后來知道,從屋后養(yǎng)雞場出產(chǎn)的生禽,將會翻山野嶺,跨越數(shù)千公里,運往繁華城市的盒馬鮮生,或通過雞場的天貓專營店,直接送到城市居民家里。
銷路開了,西隴村創(chuàng)辦了第二個養(yǎng)雞場,伍克志的月收入又漲了一千元。
現(xiàn)在,伍克志有了更多的時間陪四個女兒
警犬守護小雞 我守護你們
養(yǎng)四個不到10歲的娃娃,對一個男人絕非易事。
他還要巡夜,幫雞場的幾千只雛雞對抗天敵,黃鼠狼、野貓,還有穿梭無影的長蛇,出沒無蹤的獾,從天而降的山鷹。
樊陽升經(jīng)常會在夜晚的山野里看到一束光,那是伍克志巡夜手電筒的堅守!拔覜]有看錯人!狈柹f。
樊陽升從昆明警犬訓練基地拉來了四條退休警犬,幫伍克志巡夜。
這幾條警犬剛來的時候,或情緒低落,或煩躁不安,伍克志反倒開起了玩笑——“以前抓壞人,現(xiàn)在抓黃鼠狼,估計覺得自己大材小用了!
樊陽升無法形容那笑容里樂觀的力量,他回復伍克志,“你告訴它們,他們現(xiàn)在是致富狗,守護的是咱們西隴村的致富雞,和抓壞人一樣光榮!
于是,守護任務分工明確:養(yǎng)雞場的大鵝對付蛇,警犬驅(qū)逐黃鼠狼、野貓和獾。
有時半夜醒來,大女兒小芳發(fā)現(xiàn)一件怪事:爸爸正睡在堂屋進門處的沙發(fā)上。他問爸爸,爸只說他忘帶了臥房的鑰匙。
實際上,伍克志很少睡在臥房,即便有警犬的夜里,他都待在養(yǎng)雞場。小芳懂事了,他知道,爸是不放心,悄悄走回家,守護著她們。
伍克志的女兒們性格越來越開朗
孩子們有自己的小幸福。
每天天還未亮,三個女兒就要去上學,山路要走一個小時。但他們總能吃上爸爸煮的粥。
出門后有段偏僻路,伍克志會送女兒一程,走到開闊處,天差不多亮白,他朝孩子們遠遠地招手。
入夜了,最小的女兒還要爸爸哄睡,一個大男人也沒存下什么童話故事,就輕聲哼著打工年代聽到的粵語歌,不懂歌詞,也記不全旋律,哼起來卻也像搖籃曲。
樊陽升看到了伍克志一家的變化,爸爸陪孩子的時間多了,話多了,幾個娃見了他主動跑過來叫叔叔。
說出來的愿望
“不能讓她們(長大了)一直都在山里!边@是一個父親的愿望。
養(yǎng)雞場是現(xiàn)在,孩子是未來,這兩種守護都值得。
他有信心。
今年夏天,伍克志第一次去參加女兒家長會,等其他家長都散去,班主任特地留下他,對這位單親爸爸說得語重心長:“你女兒很聰明,一定要讓她讀書!
三年級的小芳拿回第一張獎狀,四十多人的班里,只有四個孩子得。
被問到夢想時,大女兒小芳眼睛盯著我:“我要考大學!”二女兒小慧也緊跟著喊:“我要當飛行員!”
小女孩們再不是最初屋里那群木訥陰郁的孩子。她們的童真被激發(fā)出來,牛少龍和樊陽升為養(yǎng)雞場做淘寶直播時會把她帶上,并告訴小女孩,當她對著手機鏡頭唱歌時,你就是成千上萬叔叔阿姨眼里的明星。
進入十月,大家為即將到來的天貓11做準備,養(yǎng)雞場也迎來產(chǎn)蛋高峰。伍克志整日游走在山崗,將那些遺落在偏僻處的淡藍色雞蛋收回,逐一擦洗,放進特制的泡沫包裝盒,等待貨車開上山頂,拉走這些早已被預定的產(chǎn)品。
這個雙11,來自貴州省普安縣的烏金雞和紅茶,都進入了阿里巴巴興農(nóng)脫貧會場,兩個月前的普安紅茶縣域品牌日,依靠阿里的平臺,1000斤紅茶不到300秒就被搶購一空。
孩子們相伴的上學路,路上,有詩和遠方。
他新?lián)Q了一部智能手機,也開始學著在淘寶、天貓上購物,給女兒買AI學習機。
不久前,大女兒小芳過生日,伍克志買回蛋糕,做幾樣孩子們喜歡的菜,關了燈,點蠟燭,許愿,圍在一起唱生日歌,他甚至允許“糟蹋糧食”——看她們把奶油抹在彼此臉上。
這是小芳第一次過有蛋糕和蠟燭的生日。
吹滅蠟燭前,小芳說出了她許下的愿:媽媽能回來,帶她去一次游樂場。
牛少龍也參加了那次生日宴,他記得:那是一場大雨過后,翻新的土地顯得平整泡酥,俯下身去,可以借著房前明亮的白炙燈光看清,細小的嫩芽已沖破泥土。